月光下的守望者
高宇翔习惯性地将手电筒往302室的门缝里照了照。门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,像是有人手忙脚乱地踢开了什么东西。他叹了口气,掏出钥匙打开门,迎面扑来的泡面味混着劣质香水味,熏得他鼻腔发酸。
";高叔!";三个正在联机打游戏的男生同时回头,耳机线在他们脖子上缠成一团乱麻。屏幕蓝光映在他们浮肿的眼袋上,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水母。
高宇翔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:外卖盒堆成了歪歪扭扭的比萨斜塔,运动鞋在暖气片上烘出可疑的黄渍,窗台上的绿萝耷拉着蔫叶,花盆边沿结着一圈白霜似的盐渍。
";今天周三。";他指了指墙上的值日表,声音像生锈的门轴。三个男生面面相觑,其中一个突然跳起来:";啊对!今天该我倒垃圾!";他光着脚冲向阳台,拖鞋甩出去砸在衣柜门上,震得挂在门把手上的篮球掉下来,骨碌碌滚到高宇翔脚边。
高宇翔弯腰捡起篮球,手指触到球面凸起的纹路。这是去年毕业的318室送他的礼物,每个毕业生都在球上签了名。他还记得那个闷热的六月午后,二十几个大男孩挤在值班室里,把签满名字的篮球塞进他怀里时,身上汗味混着啤酒味的奇特气息。
";高叔,这是我们的毕业礼物!";说话的是总是睡过头的体育委员,";您收着,以后看到它就想起我们!";
";少来这套。";高宇翔当时板着脸,心里却像泡在温水里的茶包,舒展又温暖。他知道这些孩子表面上总嫌他啰嗦,背地里却偷偷给他值班室装了空调,说是";怕高叔热出心脏病";。
";高叔?";302室的男生怯生生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。高宇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攥紧了篮球,指节泛白。他松开手,篮球在地面弹了两下,滚到堆积如山的外卖盒旁边。
";记得把绿萝浇点水。";他转身离开时,听见身后传来小声嘀咕:";高叔最近怎么了?";
走廊尽头的应急灯突然闪烁起来,明灭不定的红光让高宇翔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。那天他值夜班,突然接到315室的电话,说有个女生在洗手间割腕。他冲进浴室时,看见鲜血顺着瓷砖缝隙蜿蜒成暗红色的小溪,那个叫陈雨欣的女孩靠在墙上,手腕伤口像咧开的嘴唇。
";高叔...我是不是要死了?";她说话时睫毛在颤抖,像只被雨打湿的蝴蝶。高宇翔永远记得自己抱着她冲向校医院时,她垂落的发丝扫过他手背的触感,冰凉得让人心颤。
后来陈雨欣康复出院,特意来值班室谢他。她送了一盆多肉植物,说是在康复中心种的。那盆多肉现在还摆在值班室的窗台上,叶片肥厚饱满,在阳光下泛着翡翠般的光泽。
";高叔,302室的垃圾我倒完了!";男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。高宇翔回头,看见男生抱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垃圾袋,额头沁着汗珠。他突然注意到男生脚边有个皱巴巴的药盒,上面印着";舍曲林";三个字。
";你最近在吃药?";他下意识地问。男生脸色骤变,慌忙用脚把药盒踢到沙发底下:";没...没有啊!";
高宇翔没有再追问,转身走出宿舍。走廊里的声控灯次第亮起,昏黄的光晕中,他仿佛看见无数个自己的影子在晃动——那些在深夜里为发烧的学生买药的夜晚,那些调解室友矛盾到凌晨的清晨,那些偷偷往贫困生门缝里塞助学金申请表的午后。
手机突然震动,是妻子发来的消息:";今天药吃了吗?";高宇翔摸了摸口袋里的降压药瓶,回复了个";吃了";的表情。屏幕反光里,他看见自己两鬓的白发在夜色中格外刺眼。
经过405室时,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。高宇翔敲门进去,看见林小夏正趴在书桌上,面前摊开的微积分课本上满是泪痕。她慌忙抹了把脸,却把睫毛膏蹭成了熊猫眼。
";怎么了?";高宇翔放软了声音。林小夏抽抽搭搭地说:";我妈...她又住院了。";
高宇翔默默递过去纸巾,心里一阵刺痛。他想起林小夏去年刚入学时的样子,背着比她还高的行李包,衣服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。那天她在值班室问能不能多领一个衣架,因为";室友说我的衣服占地方";。
";需要我帮你联系导员吗?";他问。林小夏摇摇头:";导员说可以申请缓考,但我...我不想落下课程。";
高宇翔突然想起值班室里还有半箱同事送的即食粥,是上次消防演习剩下的。他转身要去拿,却被林小夏叫住:";高叔,您知道吗?我觉得您特别像我爸。";
这句话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,激起层层涟漪。高宇翔想起自己远在老家的女儿,那个总说他";不懂年轻人";的叛逆少女。去年她生日时,他特意请假回去,却发现她躲在房间里抽电子烟,烟雾缭绕中,她轻蔑地说:";你除了会管别人,还会干什么?";
";吃点东西吧。";他把粥放在林小夏桌上,转身离开。走到门口时,他又折回来,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:";这是我让朋友在医院开的护工联系方式,你可以打电话问问。";
林小夏接过信封时,指尖微微颤抖。高宇翔轻轻带上门,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。走廊里的风掠过他的后颈,带着春天特有的湿润气息。
回到值班室,高宇翔打开电脑,登录了学校心理中心的网站。他仔细阅读了关于抑郁症的资料,然后打印了一张宣传页,悄悄塞进302室的门缝里。做完这一切,他靠在椅背上,闭上眼睛。
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,值班室里静悄悄的。高宇翔想起自己刚做宿管员时,总觉得这份工作琐碎又无聊。可渐渐的,他发现每个学生都是一本不同的书,需要用心去读。那些被他悄悄修好的坏锁,那些被他默默清理的呕吐物,那些被他偷偷记下的生日祝福,都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
手机再次震动,这次是女儿发来的消息:";爸,我申请了学校的心理委员,以后可以帮到更多同学了。";高宇翔笑了,眼角的皱纹在月光下格外温柔。他知道,有些东西正在无声地传承,就像月光下的种子,终将在春天破土而出。
凌晨三点,高宇翔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。他打开门,看见302室的男生站在门口,眼眶通红:";高叔,我...我想找心理老师聊聊。";
高宇翔点点头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走廊里的应急灯不知何时修好了,暖黄的灯光像一条温暖的河流,流向远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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